个难以接触的真实
虽然,从日常经验来说,孤寂和敌意较容易了解,但看透我们许多追求的虚幻性就不容易了。只有不断地揭开笼罩着我们存在的虚幻之纱,才可能过真正的神修生活。为了把扰人的孤寂,转化成宁静的独处,为陌生人制造一个自在无忧惧的环境,我们必须自愿地、大胆地向外伸展,超出我们脆弱和必死的存在的界限而通向爱我们的天主,因为他是一切生命的停泊处。如果独处的宁静不能使我们警觉到一种超出一切人性的声音之外的声音,这只不过是死寂。如果每一个都停滞不动,善意只能造成一个膨胀的家。
独处和善意,只在通向更广、更深和更高超的真实----它们的动源-----才能结出持久的果实。这个真实,我们在讨论神修生活的第一、二程时,已经假设过,并在这里那里涉及过。不过,这两种活动都是“第一”,只是因为它们比较容易辨认和识别。其实,我们之所以能描述和反省这两种活动,主要是因为它们植根于神修生活的基本活动:由幻想到祈祷。透过这活动,我们可向天主,我们的天主、永远的真实、是一切真实之源的天主伸展。因此,从幻想到祈祷的活动,支持和实现从孤寂到独处、敌意到善意这两种活动,并领我们走向神修生活的中心。
这个最后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活动,非常难以接触和掌握,甚至很难具体地说明。并不是因为这活动虚幻而不真实,而是因为它和我们这样贴近,几乎没有空间可能让我们远观和抽离地了解它。也许这是最深刻的生活的真实,容易变成庸俗的牺牲品的原因。
报章上一些访问隐修士的文章,往往把这些出于对天主炽热的爱而投身于默祷及独处生活的隐修士,写成荒唐故事的主角,描写他们的戒律和表面看来似乎很怪诞的生活习惯。有关爱、婚姻、司铎职等问题或任何基本生活的抉择,都变成毫无意义的陈腔滥调,浮夸和吹捧之辞。不是因为这些问题不重要,而是因为它们的答案和我们内在的自我太接近,不能用人的语言表达。
在这方面,也许我们可以从在高空走绳索的人北迪那里学到一些东西!他和他的朋友在纽约世界贸易中心的两座钟楼之间架起一条粗绳,在上面表演高空走绳索的玩命游戏,结果被警察抓去送到市医院接受精神病检查。医生发现他完全正常且精神很好。他们问他:“但是,为……为什么你要在市内这些钟楼之间走绳索,甘冒这样大的生命危险呢?”北迪最初对这个问题有点困惑,想了一会说:“如果我看见三个橙,我就忍不住要变戏法;如果我看见两座钟楼,我忍不住要走绳索。”
这答案说明了一切。最明显、最贴近的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有谁会问一个孩子为什么玩球;谁会问一个高空走绳索者为什么要在高空走绳索------谁会问一个爱人者为什么爱人?
和我们最贴近的往往是最难以表达和解释的。这不只对爱人者、艺术家、高空走绳索者如此,对于祈祷的人也如此。祈祷是一种最亲密的关系,因此,祈祷也是最难讲,最容易流于陈腔滥调的题目。祈祷是人最人性化的动作,也是最容易被误以为是最表面化和迷信的行为。
可是,我们仍要不断地谈论祈祷,正如我们常谈关爱和爱人,艺术和艺术家的问题一样。因为如果我们不和自己的神修生活的中心------祈祷,保持接触,我们就要和由此洐生的一切失去联络。如果我们不进入从幻想到祈祷的张力地带,我们的独处和善意就很容易失去深度。这样,它们便不能成为我们神修生活的要素,只能作为一个在道德上值得尊敬的存在虔诚的装饰品而已。
不朽的幻想
我们最普遍的、对生命不朽的幻想,妨碍我们进入生活最深刻的一面:祈祷。乍看来,这似乎不可能和不真实,因为我们在许多层面上都可意识到自己的必死性。谁会想他自己是不朽的呢?但从我们神修生活的首两种活动,我们已看到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每当我们焦虑地寻找另一个人来打破我们自己的孤寂,建立新的防御,保护我们的生命,就像保护一份不可剥夺的财产一样,我们就会发现被困于牢不可破的不朽的幻想中。虽然我们不断地告诉自己和他人,我们不会永远活下去,我们迟早都会死,但我们的日常行动、思想和所关心的事,不断提醒我们,要完全接受这个真理是多么不容易。
小的、表面看来似乎是无关重要的事件,都不断地提醒我们,人是多么容易使自己和他的世界永恒不变。只要一个充满敌意的字眼,就足以把我们推进自艾自怨的深渊里。只要有一次工作失败就足以把我们逼进自暴自弃的路上。虽然我们从父母、师长、朋友,各种宗教和非宗教的书籍中,听到读到不少劝谕,明白我们比塑造我们的物质世界有价值得多,但我们还是不断把所有东西、所认识的人、所作的计划、所累积的“成功”,看作是永垂不朽的东西。真的,只要一个小小的破坏,就足以使我们对不朽的幻想曝光,揭示我们是如何被四周环境的暗示:“我们控制一切”所欺骗,如何成为它的牺牲品。我们悲伤、心怀抑郁、沉重,甚至绝望,岂不是和我们自己重视所认识的人、所接触的思想和参与的事件的“严重程度”密切相关吗?这种不能与人或事保持距离,不能对生活保持幽默的态度,可以造成令人窒息的压抑,使我们不能抬起头来,超越我们有局限的存在的水平线。
伤感与暴力
我们不妨看看幻想最明显的两种征候,以便进一步了解幻想的性质。表面看来,伤感与暴力,是两种很不同的行为,不过,从神修的观点说,两者都与人对不朽的幻想有关。
当亲密的关系变得“铅一般重”,而人却互相依赖到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感情就变得脆弱,伤感的情绪就出现了。当我们对朋友寄予无止境的期望时,丧失或期望受到威胁时,感情必会受到不可控制的冲击。
在荷兰,每年举行全国性的三千中学生和平大步行,学生整整三日共聚在一起、步行、交谈。领袖们都惊奇,每年参加步行的学生之间的感情,增长之迅速。在相当保守的荷兰人来说,握手已经是很重要的经验了,可是在分手之际,却可见到整个火车站都是拥抱、哭泣的依依不舍的男女孩子。有些参加步行的学生事后反省,都说经过这样共融的经验以后,他们不知怎样才能快乐地活下去。在他们对教会的宗教语言和行动,感到格格不入时大步行正好填补他们的空虚,他们共聚在一起的独特经验,激发了强大甚至吓人的伤感。
这个事件说明,伤感怎样从人对不正确的亲密关系的期望而泛滥。当这种亲密,蒙上的不朽的面罩,可能促使人忧郁和绝望。当我们不能超越人与人之间共处的界限,不能把我们的生命,停泊在一切亲密关系的根源:天主之内,我们就很难撕破对不朽的幻想,难免在与人相处时在伤感之海内遭溺。
但伤感只是对不朽的幻想的一面而已。它的另一面是暴力。其实,伤感与残酷同时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根本不是一件怪事。希特勒的肖像使一个小孩子感动得流泪,却在许多亲眼见过他冷酷残暴行为的人,留下终身不灭的印象。同样的幻想,在某种情况下使人流泪,在另一种情况是一种虐待。以下的故事足以说明这一点:
世界第二次大战期间,有一位信义宗会的主教被囚禁在德国一间集中营内,被希特勒的禁卫军头子用酷刑逼供。在一间小房间里,两个人对峙着,一个人正在一点一点地加重另一个人的痛苦。有惊人耐苦力的主教完全不被酷刑折服。不过,主教的沉默激怒了这个禁卫军头子,他疯狂地鞭打他的犯人,最后终于暴跳如雷地向他大喊:“你不知道我可以把你宰了?”主教凝视他的眼睛,缓慢地说:“我知道-----随便你做什么------但我已经死了。”这时,禁卫军头子再也不能举手打他的犯人一下,他对受他虐待的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力。他的一切酷刑都基于一个假定:这个人珍惜他的生命,愿意招供一切以保命。但现在他的残暴行为的基础已经消失,酷刑便成了荒谬而无用的行为了。
这个故事清楚地说明,不只伤感,甚至暴力也是幻想生命属于我们自己的征候。当我们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视为必须保护或征服的财物,而不是应该欣然接受的礼物,我们的人际关系就很容易流于暴力和毁灭。我们常可从一切亲密的关系中看到暴力的种籽。在吻与咬、爱抚与掌掴、聆听与偷听、关心的注视和怀疑的斜视之间的差别,其实是很脆弱的。当潜伏的对不朽的幻想变成我们亲密关系的支配元素后,它很快就把我们被爱的愿望转变成情欲的暴力。当我们不能实现的愿望,促使我们向其他的弟兄索取他们无力给予的事物时,我们是在把他们变成偶像而把自己变成魔鬼。在要求一个超出人性的回应时,我们都难免变得没有人性。当我们以为世界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而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我们彼此都变成了对方的威胁而使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不可能发生。
要达到真正的、非暴力的亲密关系,我们必须先除去对不朽的幻想,完全接受死亡,认为这是人的命运,它使我们能超越存在的局限而通向天主------我们在他的亲密关系之内而生的天主。
崇拜我们的梦
幻想比我们想像的更强有力。虽然在清醒时我们可以说一切都会死,我们不可能永远拥有任何东西;虽然我们可以对生命的价值有更深入的认识,但我们晚上和白天的梦想,无时不在制造不朽的形象。白天我们可能感到自己像孩童一般弱小,夜间在梦中,我们受挫折的心灵总不遗余力地把自己造成高大神武的英雄,受到白天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人崇拜;或者把自己造成一个悲剧性的英雄,最后虽然得到肆意批评我们的人赏识,但已太迟了。在梦中,我们可以成为宽宏大量地原谅自己弟兄的第一位若瑟,或小心地带着他被迫害的婴儿到埃及的第二位若瑟。在梦中,我们也可以自由地为纪念自己的殉道而铸造铜像,为受伤的自我烧香。这许多满足我们不曾实现的愿望的意象,提醒我们,人是多么快以一个偶像代替另一个。可见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都不停地破除我们的幻想,实在比我们想像的要难得多了。
不过,直接改变我们的梦或为晚上不期然地出现的意象而忧虑是不智的。无论如何,在我们梦中出现的偶像,应该是一个要我们谦虚的警告,这说明在准备好去见天主以前,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位天主当然不是我们用自己的双手或思想创造的天主,他是非创造的、他以他的爱亲手造了我们的天主。崇拜偶像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比我们想像的更大。因此,要使我们的有意识和无意识的生活,逐渐从幻想到祈祷,需要极大的忠诚和耐心。
四世纪的东正教蒙丹派鼻祖巴西略,认为即使是晚上做的梦,我们也不能把它们排除在神修生活之外。有人问他:“这些不体面的夜间幻想的根源是什么?”他说:“它们起于灵魂在日间不规则的活动。”如果一个人时时以天主的审判为念,时时洁净自己,专注于善事和中悦天主之事,这些东西就会充满他的梦境了。”
虽然我们不能直接对付梦中的幻想,但,我们的圣召是朝向天主,不只在我们醒时,同时也在睡觉时。我们必须耐心地、不懈地破除我们对不朽的幻想,驱逐我们受挫的心灵所制造的每一丝一毫的幻像,伸出双臂,泅向永无止境的祈祷更深的大海、更高的高天。当我们从幻想转到祈祷时,我们是从人性的避难所转到天主的华厦。在此,我们的独处和善意可以真正维持不变。
难题
这把我们引向一些难题:我们可以达到“我们的”天主吗?可能与天主建立亲密的关系吗?我们可否与在我们理解之外的这一位建立一种爱的关系?从幻想到祈祷的活动,是一个通向虚幻而不可捉摸的云端的活动吗?
这些问题也不是新问题,在神修生活刚开始萌芽时它们就出现了。向更深的自我伸展,也不只是对自我更深入的了解,探求更多有关内心的、更复杂的知识。不,这是通向一个中心,并在这中心里开拓新的接触,超越自己,朝向在我们的独处中说话的那一位。向陌路人伸展也不只是朝向一排急待救助的人-----食物、衣着和其他形式的救助----而是朝向他们答应带来的礼物。以上所说有关独处与善意的一切,都指向在我们的思想之外,比我们的心的感受更深,他的双臂所拥抱的比我们的更多的那一位。在他的双翼之下,我们可找到庇荫;在他的爱里,我们可以得到安憩,他就是我们称为天主的那一位。
虽然,这个问题,我们与天主、我们的天主的关系这个问题不是一个新的问题,但现代人却比以前更直接、更激烈、更具挑战性地提出来。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都认为独处和善意是好的,值得追求和细加反省,都有明显的人性价值。在两者都得到平衡的发展时,很少人会否认这是成熟的元素。但祈祷呢?声称祈祷是人与天主之间亲密的爱的关系,是独处和善意的基础,这种说法必定会带来尴尬。许多人会说:“不错,到此为止,我可以同意,但以下是你自己的看法。”为什么他们不同意呢?当我们觉得已达到人性的极限时,不是常用“祈祷”这一词吗?祈祷这一词意指无能为力还是指与生命之源有创造性的接触?
我们应该承认,所有这些问题有关祈祷的感受、经验、问题、反感和不耐烦,都是真实而有具体的、痛苦的事实根据的。但,神修生活没有祈祷就如福音没有基督一样。与其要证明或反证些什么,我们不如在此把所有怀疑和迫切的问题归为一问:如果祈祷,就其为人与天主的亲密关系而言,实在是一切关系的基础------对自己和对他人的关系------我们如何学会祈祷和真正经验到它是我们存在的轴心?在集中讨论这个问题时,我们也可能探索祈祷在我们,和我们直接或透过文字接触的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
祈祷的矛盾
祈祷的矛盾是:我们必须学习祈祷,但另一方面我们却只能把祈祷看作礼物而接受。这个矛盾,正好说明为什么,许多有关祈祷的言论,似乎都是互相冲突的。
历史上所有的圣人和所有合格的神师,都说我们应该学习祈祷,因为祈祷是我们做人的第一要务,也是我们人生的最高的使命。图书馆里充满了教人如何祈祷的著作。许多有德行的男女,也用尽各种方法,说明他们各种形式和不同层次的难忘经验,多方面鼓励读者追随他们足迹。他们不断以圣保禄的话鼓励我们:“不断祈祷”(得前5:17),也常详细教导我们如何与天主发展亲密的关系。我们甚至可以找到不同的“祈祷派别”,当然也有不少支持或反对某一种祈祷派别的争论。
其中的一个祈祷派别或传统,就是神秘寂静说(Hesychasm一字,取自希腊字hesychia,即安静、休息的意思)。迪欧藩,隐士,十九世纪俄国的玄静主义者,对祈祷的方法,有以下说法:
规定你自己必须时时与主共在,把你的思想留在你心里,不要让它四处游荡;它飘游多少次就收回多少次,总要把它留在家里,在最贴近你的地方,并在与主交谈中求欢怡。
无疑,迪欧藩以及其他所有伟大的神修学作家,都认为严格的规则,对于与天主建立 亲密关系是最基本的要素。在他们看来,不能持久和不曾下过苦功的祈祷根本不值一提。事实上,有些神修作家曾详细而生动地写下他们祈祷的细节,使人有一个错误的观念,以为只要努力和不懈怠就可以达到祈祷的任何阶段。这种错误的观念曾使许多人失望,因为他们发现,经过多年辛苦的“祈祷工作”后,他们离天主更远了。
但着重祈祷规则的神师和圣人也不断提醒我们,祈祷是天主的恩赐。他们说我们不能单凭自己的力量而真正祈祷,实在是天主圣神在我们之内的祈祷。圣保禄这样说:“除非受圣神感动,没有一个能说:耶稣是主”(格前12:3)我们不能强迫天主和我们建立关系。天主自动来找我们,既不是纪律,也不是努力或苦行可令他前来。所有神秘主义者都一致强调祈祷是“恩宠”,就是说,祈祷是天主自由的赏赐,我们只能感恩地接受。不过,他们接着又说,这份珍贵的礼物就在近处,我们伸手可得。天主在耶稣之内,以最亲密的方式进入我们的生活。因此,我们也可以透过圣神而进入他的生活。这就是耶稣死前一晚上对他的门徒说的那一段话的意义:“我将真情告诉你们:我去为你们有益,因为我若不去,护慰者便不会到你们这里来;我去了,就要派遣他到你们这里来。”(若16:7)天主在耶稣之内和我们合而为一,并透过耶稣,领我们进入他神圣的生命内。耶稣前来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使我们也能追随他的足迹与他相似。他把自己的圣神、气息,赐给我们,比我们自己更亲近我们。借着天主的气息,我们才能称天主为“阿爸,父亲”,可以成为圣父、圣子、圣神,奥秘关系的一部分。因此,在耶稣基督的圣神之内祈祷,就参与天主自己的亲密生活。
多玛斯-墨顿这样写:
基督徒与基督的共融……是一种奥秘的融通,基督自己变成我之内的神圣生命的根源和原则。基督亲自……“在我之内呼气,把他的圣神赐与我。”
相信“天主的气息”最能表达人在祈祷中与天主的亲密关系了。我们好象已治愈的哮喘病人。圣神已取去我们的气喘,为我们把一切革新了。我们得到新的气息、新的自由和新的生命。这新生命就是天主自己的神圣的生命。因此祈祷是天主的气息在我们之内,透过这气息,我们变成了天主内在生活的一部分,透过它,我们得到再生。
因此,祈祷的矛盾就是:既要人认真努力从事祈祷,而祈祷只能是一份自由地赐予人的礼物。我们不能计划、组织或支配天主;但没有周详的纪律,我们也不能接受他。祈祷的这个矛盾,迫使我们超越我们会腐朽的存在的局限。直到我们能消除对不朽的幻想,完全认清我们脆弱和必死的人性情况,我们才可以自由地向外伸展,通向创造主和再造生命之主,并带着感恩接纳他的礼物。
祈祷常被连着软弱、支持而言,当我们再也没有能力自助时才会用上祈祷。但只有当我们按照自己的意象创造了天主,要他迁就我们的需要和顾虑时,这种情形才会出现。如果祈祷按天主而不是我们的条件,领我们朝向天主,祈祷必能把我们从自我中心拉开,鼓励我们走出自己所熟悉的据点,向我们挑战,要我们踏进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我们思想和心灵狭隘的界线容纳不了的新天地。因此祈祷是一次很大的冒险,因为我们建立新关系的天主比我们伟大,而且挑剔我们所有的计算和预测。由幻想到祈祷的活动是难推行的,因为它领我们离开虚假的不确定,到真正的不确定;离开简单的支持系统到危险重重的投降;离开许多“安全”的神到无止境地爱的天主。
不临在与临在的天主
天主是在我们之内,在我们的心灵、感觉和思想之外,在我们的期待、愿望和形成我们的生活的事件、经验之外。但他还是在一切的中心。现在,我们触及祈祷的中心了,因为这时天主的临在与不临在的界限已经分不清了。在祈祷中,天主的临在,从来就不曾和他的不临在分开,他的不临在也不和临在分离。他的临在是如此远离人类共在的经验,所以很容易被视为是不临在的。另一方面,我们又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天主的不在,这欠缺的感觉却又引发对他存在的新的意识。这种感受,圣咏22:1-5有动人的描述: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
你又为什么远离我的恳求,和我的哀号。
我的天主,我白天呼号,你不应允;
我黑夜哀祷,你仍默静。
但是你居于圣所,
作以色列的荣耀!
我们的先祖曾经依赖了你,
你救起了他们,因他们依赖你;
他们呼号了你,便得到救赎,
他们信赖了你,而从未蒙羞。
咏22:2-6
这段祷文不只是以色列子民的经验,同时也是基督徒的经验的最高峰。当耶稣在十字架上重述这些诗句时,绝对的孤独和完全的接纳同时呈现,绝对的空虚在顷刻间完全充实。就在那最黑暗的时候,新的光出现了。在死亡证实之时也是生命肯定的一刻。在高声哀号天主舍弃人时,也是天主的临在最深刻地显现时。
天主取了人性,成为我们找不到天主的痛苦经验的一部分时,就是他和我们最亲近的时候。祈祷把我们带进这个绝大的奥秘中。我们在世上与天主的亲密,往往超越人性的亲密,只能在忠心地等待他的来临时经验到。虽然在特殊的时刻,在独处时,或在我们努力为他人而制造的空间里,我们可能不期然地完全被天主的临在所笼罩,但是,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被弃于痛苦的空虚之中,只能经验到被天主舍弃,经验到天主远离自己。
一位法国作家西蒙妮在她的一本书里写道:“在期待中耐心地等待,是神修生活的基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清楚地说明我们在祈祷中趋向天主时,天主同时临在与不临在的奥秘。神修生活的要义是:第一:在耐心的等待,也就是在痛苦中的等待,许多“不能实现“、“不圆满”的经验,无时不提醒我们的天主不临在。但这也是一个带着希望和期待的等待,这希望使我们虽在痛苦中仍能认出天主来临的第一个征兆。因此,天主临在的奥秘,只能在深切地感受到他离去时才能接触到。那时在我们殷切地期待远离的他时,我们发现他的足迹,意识到我们对他的爱,是由他用来接触我们的爱产生的。在耐心地等待我们所爱的那一位,我们这才发现,他曾怎样地充实了我们的生命。正如母亲对儿子的爱能在儿子离去后加深,子女在离家后更能体会到父母之爱,相爱的人分离一段时间后更爱对方一样,我们与天主的亲密关系,经过被他舍弃的经验净化后,可变得更成熟、更深刻。在聆听我们内心对天主的呼唤时,我们也听到天主就是这些呼唤的创造主。在深深地隐入我们独处的中心时,我们的心也憩息在他的爱的轻抚下。仔细观察我们对爱无穷的渴望,我们逐渐体会到,我们能爱只因为我们曾被爱,我们能与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只因为我们是在天主自己内在的亲密关系中被造的。
在我们暴乱的时候,当生命的毁坏是如此的猖獗,人类的创伤是如此显著时,我们很难接受天主的离去是一种净化作用的说法,很难继续保持心灵开放,耐心地、虔敬地预备他的道路。在有问题出现时,我们总是禁不住要尽快抓住解决办法,不愿仔细考虑问题的出现是否合理。我们倾向于相信任何迅速见效的解决办法,难怪有许多神修经验像蘑菇一般在各处冒出来,被人当作商品一般买与卖。许多人蜂拥去找人强烈的共融经验、疏导兴奋和柔情、解放狂喜和神魂超拔的人和地方。我们在追求满足、在不安地寻找神圣的亲密关系的迫切需要下,很容易倾向于设计自己的神修节目。在西方事事求效率而少耐心的文化影响下,现代人实在很难相信,人必须期待救恩的来临。
然而……拯救人的天主不是由人手造的。他在我们“已经”和“尚未”、“临在”和“不临在”、“离去”和“返回”等心理上的区别之外。只有在期待中耐心地等待,我们才能慢慢地驱除我们的幻想,像圣咏的作者这样祈祷:
天主,你是我的天主,我急切寻觅你;
我的灵魂渴慕你,我的肉身切望你,
我有如一块旱竭无水的田地。
昔日我曾在圣殿里瞻仰过你,
为看到你的威能,和你的光辉;
因你的慈爱比生命更为宝贵,
我的唇舌要时常称颂你。
我要一生一世赞美你,
我要因你的名把手举起!
我的灵魂好似饱享了膏脂,
我要以欢愉的口唇赞美你。
当我在床上想起了你时,
我便彻夜不寐地默想着你。
因为你曾作了我的助佑,
我在你的羽翼之下欢舞。
我的灵魂紧紧地追随你,
你的右手时时扶持我。
咏63:2-9
将反抗转变成祈祷
在我们破除对不朽的幻想之后,我们可以制造没有尽头的空间,可以向天主伸出双臂,正如我们不能摆脱孤寂和敌意一样。但当我们能正视我们的幻想,我们就会看到逐渐萌芽的祈祷。我们将不断地在幻想和祈祷这两极之间,,来回奔波。有时我们的全副注意力,完全被日常的事务所占据,“祈祷”这两个字只能引起不耐烦而已。也有的时候祈祷似乎很轻易,就好像生活的同义字似的。不过,我们通常都是在这两种情况之间的某一点,一面祈祷一面至少一只手仍然抓住我们心爱的身外物,只能朦胧地意识到它们虚幻的性质。
不过,有时我们也被逼从这半睡半醒的状态下醒过来。当战争、突然而来的贫困、疾病和死亡的危机出来时,我们面对“生命中的荒谬”的挑战,再也不能保持中立而必须作出反应。往往我们最先最明显的反应就是:从迷乱中爆发反抗。当我们正处于这种生命的转折点时,我们应该提醒自己,必须把自己的反抗变成祈祷。这是一件苦差,但它能领我们更接近真实。
最近有一位修生刚刚完成漫长的铎职训练,正准备开始他第一个堂区的工作,却意外地从脚踏车上跌下摔死了。那些认识他的人,都感到非常的愤怒,反抗情绪强烈。为什么像他一个这样高贵、可以为无数的人做许多事的人,竟有这样的遭遇?为什么竟在这时,当他辛苦完成了漫长的、昂贵的教育,可以在收获的时候死去?为什么是这种方式:事前毫无预告而且这样平凡地死去?这些合理的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看来,人唯一的反应就是强烈的、愤怒的反抗。
但这样的反抗只是我们认为自己知道,生命是怎么一回事的幻想的延续而已,我们仍幻想着自己能管理生命和决定它的价值和目标。其实不然,我们对生命一无所知也一无所能。反而,在这时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将我们对生命荒谬的反抗变成祈祷,越过我们的存在而走向他-------以无尽的爱与仁慈,把我们的生命握在他手里和心里的这一位。在我们勉力接受这个挑战时,不妨和圣咏的作者一起咏唱:
显贵的人们,你们的心要硬到几时?
你们爱幕虚幻,追求虚伪究竟何为?
你们当知:上主特爱对他虔敬的人,
当我呼求上主的时候,他一定俯允。
咏4:3-4